于郑国泰的遭遇,汤显祖是比较同情的,但也只是同情而已,能做的事不多。他是江西人,在京师没有什么关系,只能写了几份说贴,向京中江西籍官员说明郑国泰遇袭情况以及京师治安的漏洞,希望能引起某位大佬的重视,出面干预。至于能否起到效果,他心里也没抱多少希望。

        从郑家人角度看,受伤几乎不治的,是自己家的儿子,是一家人的希望。可是在朝堂角度看,不过是一个升斗小民小商贩被人砍伤了,这种事全国每天不知道发生几万起,放到京师也差不多每天都有几件,根本不能算事。一念及此,汤显祖心内也颇有些惆怅:

        “退思兄所言极是,如今官场上,就是能读书的官太多,能做事的又太少了。小弟下场考试,所求的不是做翰林词臣,或是言官风宪。而是想当个亲民官,就如十五贯里的海公那样,访查民间疾苦,为百姓做主申冤,做个真正的青天大老爷。范兄说的问题,小弟也曾想过,不许在家乡任官,新官两手空空上任,面对盘根错节的地方关系,无力着手,若是到了小弟家乡,那些外来官员可能连我们的土话都听不懂。不知山川地理,不识民风民俗,要不受胥吏摆布,实在难如登天。就像眼下郑大郎这一案,小弟看来,也就是几个外来恶客流民言语口角持刀伤人,在天子脚下身代利刃,多半是强盗匪人。只能让有司用心访拿,可他们若是伤人后就逃之夭夭,便是逼死那些衙役也没办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范进摇头道:“汤兄这话我不认同。首先,衙役捕快有保卫治安之责,出了这样的案子,就得朝他们说话。街上有巡街捕快,一不能阻止罪犯伤人,二不能捉拿凶手,这个责任首先就逃不掉。这一案里牵扯到锦衣卫,那就还得多几个人出来领罪。这且不论,再说第二条,这几个外来流民真是单纯的口角之争?我看未必。你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用手指指大街,灯市口这一带算是眼下的繁荣地段,即使不在集里,人来人往也颇为热闹。几个公人与锦衣卫在各家摊位前收取着每日常例,随后便在街上随意走动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看起来他们似乎是没有目的的乱走,其实不然。巡逻路线是固定的,而且看似漫不经心的背后,实际有着不为人知的利益牵扯。这一带寸土寸金,在这里摆摊,除了给衙役交常例,黑道泼皮也要打点。收了钱就要办事,如果真是几个外地人砍人,等于是坏了那些老大的名号,不用官府出面,那些城狐社鼠也不会答应。可是从事发到逃走,官府第一不能制止,第二抓不住人,事后郎中的推委,如果不是遇到我,郑大郎很有可能不治而死,你不觉得这些太巧合了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范兄,你的意思是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咱们书生的长处,是对事物进行分析。比如一份口供拿到手里,咱们可以从逻辑上推敲这是否符合常理,然后借此判断,这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。做自己善于做的事,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,然后管好那个专业的人,不至于为其所愚。能做到这些,一般来说就能搞清楚所谓真相。当然,这也就是那么一说,真正做的时候,能否做的到,才是考验一个官员能力的时候。想要做一个亲民官,这些本事是必须有的。这一案,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指使杀手行凶,又买通了衙役锦衣放水。不过找的人不是什么绿林强徒,多半就是要钱不要命的穷鬼流民,虽然狠辣但是没什么武艺,所以没能把人杀掉。随后又买通郎中来做下一步安排,连晚上在我门外放炮仗的,都是那些人。至于具体是谁……等张了金榜之后,我自会把他们挖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汤显祖听的入神,点头道:“范兄,我早说过兄之才学胜我十倍,单就眼下这一案看,就足见兄台手段高明。若为亲民官,必是百姓之福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范进笑道:“当今天下人人都重京官轻外任,视外放为苦,就算督抚疆臣,都想着立个大功回京做部堂,没人乐意在地方上受罪,你倒希望我外放?你没听京里人说么,时运低,放三西。万一我放到江西去倒不错,咱们弟兄正好一起写唱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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