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独夜无伴守灯下,冷风对面吹......,妹啊,你会晓唱唔?」母亲弯着腰,灵活地用手指掀翻着层层碎片,一旁的大姊显得不安。这是她们母nV三人今天的工作——在垃圾堆中翻找着可用物品。这工作是上台北的三哥发现的。妹仔蒙蒙懂懂的,看到这些台北人丢掉的垃圾,甚觉有趣。破碎的镜面、玻璃、铜铁片、塑胶、腐坏的物品,运气好时,可以捡到脚踏车或收音机的零件。

        三哥离家一年多了,读完小学就被父亲鼓励离家去学一技之长。上了台北,先帮人家送米送茶。家里没钱供他读书,父亲也觉得他没有必要继续升学。所幸,上台北打工。

        台北城离家很远,要搭很久的车才会到。过年期间,三哥回家,带来了家中的第一台收音机,於是一家七口围绕着收音机听到了好听的歌曲、新闻,似乎一家人藉着声音和世界又近了一点。可笑的是,那些政经八百反攻大陆的言论,家中只有正在上学的孩子才免强听懂。父母亲只是听亲戚邻居说国民政府来了,一些事情不好说,没想这麽多。隔壁邻居跟父亲说,到市场卖菜时,别往人多的地方走,就没事。特定的日子别往市区去,待在农村会b较安全。父亲想,自己是农人,看天吃饭,土地也不全是自己的,又怎麽可能被人盯上呢?虽然不能完全理解,但还是遵守着邻居的警告。

        父亲喝酒是常有的事,这回喝醉了。酒酣耳热,抓着母亲就想亲热。母亲一手推开,又被父亲殴打。孩子们似乎也很明白,大姊带着弟弟妹妹就先出去回避。隔天一早全家又似乎没事一般,该上学的去上学,该留在家帮忙务农的便留在家。只有母亲腿上的紫sE瘀青像是证据一般尴尬的看着这简陋的家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哥是最早脱离这些状况的。那天大家在田里工作,二哥中午回家拿些田里需要用的物品,只见大哥顺手拿了一小罐农药塞进K带里,一些零钱,准备离开。他向二哥表示他想上台北的念头,没有多说什麽。母亲撞见要离去的他,便从房间床底下拿出些钱塞给他,目送他离开。留在原地的母亲和二哥没有多说话。谁晓得这一别,就不曾再相见。

        三哥最近找工作的运气好,进了工厂跟了师父当学徒,包吃包住,放假时还能跟厂里较年长的前辈去舞厅玩。不过他年纪太小,时常到了门口就进不了门。所幸和其他在门口等人的小混混成了朋友,发现他们也都是南部上来台北的。一位从台中来台北,是本省人,一位从新竹来台北,是客家人。听他们说上台北打工的人越来越多,三哥也时不时打听他大哥的消息。从大哥离开到三哥上台北打工已经两年了,大哥这两年过年都没有回家。不晓得是忘记回家的路,还是忘记埤头还有个家?

        「十七八岁未出嫁,见着少年家......」母亲接着唱。「卖g唱啊,等一下警察若来,就惨啊!」大姊拾起一个看似可用的铁器,一面和母亲说道。「这曲若给禁,警察这呢少年,咁就知?咁会认?」母亲不服。妹仔不作声,她心里虽然认同,但内心觉得如果支持母亲的言论,那就暴露她的粗俗。而母亲唱这首歌,只是觉得它的旋律好听,歌词有意思。见大姊善意的提醒新来政府的存在,就不多说些什麽,似乎这就是所谓被训练出来的沈默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姊在三哥返家过节後,也跟着他北上了。起先他们都在艋舺,三哥的工厂靠近那边,之後大姊在士林找到了一个帮佣的工作,在有钱人家帮忙煮饭、打扫,就住在那人家。大姊靠着煮饭的技能,也攒了许多钱。赚钱是不分贵贱的,正如早些日子三哥告知她台北的垃圾可以捡去卖钱,立刻引起她的兴趣。

        台北和南部的家是很不一样的地方,特别对於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,台北像是另一个世界。地不大,国民政府来台湾之後,人口突然多了一些。做工做生意都有机会赚到钱。对於一年只能收成一次的农村子弟来说,马上做工就马上有报酬的生活方式似乎更加简单。况且做的也不是多难的事情,一位普通小学毕业的nVX就能做到家事清洁管理,赚得六百元工资。一位普通小学毕业的商店职员,大概就能赚得四百五十到六百元不等的工资。而这两样工作都是包吃包住,工资可以自己存起来托人带回家,也可以自行运用。大部分时候,大姊选择前者,毕竟家里还有其他弟弟妹妹,分摊家计,也是尽份孝道的表现。三哥选择後者,不过他买的东西,大多也是托人送回家给家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收音机传来地方新闻,蒋中正表示全T国民应加强保密防谍责任。解救同胞,消灭共匪。这段话是用官话讲的,那谁也听不懂的国语官话。二哥在语言听力部分似乎有些天份,卖菜时听见街坊的标语,立即辨认出意思,帮母亲翻译。「匪谍,蒋中正不是足厉害吗?那会连拢打不过?」母亲喃喃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不是母亲第一次发牢SaO。在大哥离家不久後,母亲郁郁寡欢,想到她怀老二不久,台湾光复。村里来了一些外省人,说了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,就要他们每个人将自己的名字、地址、孩子的名字、出生年月日重新整理一遍。虽然这些事情以前日本人也g过,但似乎这国民政府b日本人还要来得霸道和没教养一些。况且,孩子的爸妈都看不懂字,也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帮忙选能带来好运的字?

        外省和本省人之间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,母亲也Ga0不懂在吵什麽?母亲认为语言不通,还能吵,那肯定有不公平的事。她似乎认为这些外省八路军看起来还不如Ai乾净的日本人,内心有些嫌弃。台湾岛为了支持老蒋反攻大陆,米价是涨到一家人都吃不饱。自己这些年又被先生打出一身病,上一个伤口还没好,下一个又出现。她还Ga0不懂为何说台语可以是一种罪?她想这些号称国民党的菁英份子,看来也没多聪明,这麽简单的台语讲得零零落落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天,父亲又喝醉回家。米缸里的米又见底了,院子里老母J生下的蛋几天没捡,竟然发臭了。母亲身T日益衰退,病恹恹的躺在床上。孩子们听美国电台的广播音乐听得很开心,似乎什麽也没注意到。也许是这样的无奈让父亲酩酊大醉後突然感到绞痛、愤怒,一个不小心,朝着原来身T虚弱的母亲身上出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母亲的丧礼没钱办,前些日子,父亲为了母亲的病,到处借钱。杂货店墙上纪录满满的赊帐项目,父亲没脸再去借,只好派妹仔去和老板说。最後,一家人将父亲向邻居借来的钱、三哥和大姐带回的钱、二哥去市集卖菜的钱集合一起,凑伙着办。丧礼那天村里的邻居也来帮忙煮饭,村子很小,邻居也是亲戚,办事放心,遵循古礼,请来师父协助,完成诵经、入殓。当时,刚立秋。母亲离开得很突然,好像和大哥约好似的,不想造成家人的麻烦,安安静静的结束她的一生,带着她一些快好的伤痕一起沈睡。父亲为此有些後悔,或许是他那晚喝醉,让母亲生病後再也好不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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